(原标题:莆田系四大家族上海资产大起底)
今年“五一”期间,大学生魏则西之死,再次唤起了舆论对莆田系民营医院经营模式的关注,此前早已屡受争议的莆田系一时之间成为了全民公敌。
上世纪90年代末,太原《都市生活》周刊发出第一篇揭露性病诊所黑幕的报道后,莆田系游医们开始正式进入公众视野。
从太原街头“多过米铺”的性病诊所,到肿瘤生物免疫疗法(DC-CIK),15年间,莆田系游医们登堂入室,转战多个领域,在导流、经营、资本运作模式上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其中,尤以资产体量最为庞大的“詹、林、陈、黄”四大家族为甚。
在完成初步的资本积累后,这些游医中的佼佼者们或将目光投向更广的产业领域,或引入现代企业组织模式,更有甚者,开始以台湾长庚医院为模板,背靠地方政府的支持,与高校展开合作,意图打造民营医院的“2.0版本”。
据国家卫计委网站披露,截至2013年10月底,全国共有医院2.4万家,其中公立医院13440家,民营医院10877家。莆田(中国)健康产业总会则宣称拥有全国超过80%民营医院会员,也就是说,莆田系控制了全国80%的民营医院。
而上海因为地处经济中心,成为了莆田系资本布局的重点。
导流有术
要成为百度推广的一个环节,詹、林、陈、黄四大家族首先要拥有自己的网站。其实,早在百度推广机制形成之前,他们就已经对网络导流深有心得,除去大量活跃于新浪微博、大众点评等平台的专业水军,四大家族对于自营网站的建设和运营同样关注。
据笔者调查,于2003年8月注册的“上海仁爱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是林氏家族为包装上海地区医院专门设立的公司,其注册仅比仁爱医院晚了18个月。该公司备案了包括“仁爱健康网(www.renai.cn)”、“上海远大胸科医院(www.yodak.net)”在内的11个网站。
同年6月,陈氏家族则成立了“上海健桥医院有限公司”,法人陈国雄,实际控股者陈国兴,其备案网站数更是多达24个。此外,陈氏还为“上海闵行虹桥医院有限公司”备案了8个网站,关键词全部为“虹桥医院”。
詹氏于2009年4月注册的“上海万众医院有限公司”亦拥有12个备案网站。细查这些网站名称,可以发现,除了医院本身的名称外,四大家族还喜欢“地区+疾病”的命名方式。比如万众医院备案网站有“上海男科医院(www.wznzyy.com)”、“失眠抑郁网(www.smyyrx.com)”;仁爱医院有“心胸疾病网(www.shyuanda.org)”、“脑瘫网(www.naotan.com.cn)”;健桥医院则有“孕育网(www.dnlc.cn)”。这些网站所提供的咨询、预约服务,与百度的推广一起,构成了导流病人的重要一环。
如果说,互联网还不能满足四大家族对导流的需求,那么全媒介载体的投放,以及针对外地来沪人员、单身年轻女性和老年人的一整套筛选、引导机制,则可以构成更加直接而有效的手段。
笔者调查发现,电视广告、公共交通视听载体、一些都市类报纸社区版等是莆田系常见的广告投放对象。同时,有些医院还会在公立三甲医院,诸如上海市红房子妇产科医院、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上海市第八人民医院等内布设医托,以“专业、人少、私密性强”等作为卖点哄骗年轻单身女性前往就医。
而医托多为中老年妇女,混迹于患者中,难以分辨,有时还会挑选公立医院周日休息时间出现;或者,有些还会以“免费会诊”的方式进入社区。比如,沪申五官科医院曾先后进入闵行区虹桥镇、梅陇镇、颛桥、浦东三林、周家渡等地社区,为老年人诊断白内障;西郊骨科医院则在长宁区多家敬老院为老年人测试骨密度;南浦妇科医院还在松江泗泾镇为外来务工女性检查妇科疾病。这些检查的目的,无非是要被检查者前往医院做进一步的治疗。
此外,莆田系还通过58同城等平台销售体检套餐,及单位福利体检承包,四大家族也以“便宜”吸引了众多本地居民。
一名就医者孙筱婷(化名)向笔者表示,2013年,她听同事介绍,团购了上海仁爱医院的体检。“同事说这家医院的态度还可以,就和另一个同事团购了一起去。检查好后,医生开始夸大其词,危言耸听要求做微创手术。我信不过,就去公立医院又检查了一下,一点儿事都没有。后来听说其他两个同事也遇到一样的情况。”
值得注意的是,与以往舆论所建构的“一锤子买卖”的印象不同,部分莆田系民营医院甚至发展出了“VIP会员”制度。另一名就医者华姿(化名)表示,2010年,她被上海真爱女子医院诊断为“重度宫颈糜烂”,前后花费1万元治疗费后成为该院的VIP。
吸金有方
通过上述方法,四大家族的医院筛选出了信息严重不对称,辨识能力弱,且易受医生左右的群体。
接下来,医院还会对他们进一步细分,策略性地采取不同应对方式。但其核心,不外是“恐惧消费”。“再不治就要转癌症了!”这句话可谓“莆田系”的“名言”。
在诊断阶段,针对被廉价体检吸引而来的顾客,医院会以某项指标不正常为由,要求顾客进行进一步的自费检查。针对身体有恙的顾客,医院则会立刻进入全面检查,随即“确诊”大量疾病。由医托或社区导流而来的顾客往往已经过诊断,直接进入治疗。在治疗阶段,这些医院也表现出了高度的相似性。其倾向于夸大某些非病理性、或对身体无害的常见症状,或干脆虚构疾病,诊断结果往往可以导向医院最拿手且费用不菲的治疗方案。
以男科来说,常见的虚构疾病有包皮过长、前列腺炎、阴茎敏感、精囊囊肿;以妇科来说,则有阴道炎、宫颈息肉、尿道炎、急性膀胱炎等。
由于事实上顾客并没有生病,或仅仅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炎症等轻症,医院为了推销治疗,就要对这些顾客的症状进行错误归因,制定几乎没有效果的疗法,甚至引导不同病症的病人实施相同的手术。
比如通过腹腔镜治疗事实上不存在的宫外孕,通过微创、激光手术切除鼻息肉、“淋巴滤泡增生”等“病灶”,或实施鼻中隔偏曲手术、包皮切除手术这类对病人求诊疾病毫无治疗效果的疗法;或是治疗并不被视为疾病的宫颈糜烂。某些医院甚至要求病人在切除包皮前先做背神经阻断术。
配合上述各类手术,医院还会布置准备大量的点滴、中药治疗、术前清洗、红外线照光消毒、太空舱、各类B超等辅助手段,有的还会设置时间长度不等的各类物理、中药疗程,每期疗程都极其昂贵。由于这种疗程一般没有治疗效果,时间不断延长,更加方便医院延长周期,最大程度地消耗病人钱财。
2007年,徐天护(化名)的妻子在上海虹桥医院被诊断为某恶性妇科疾病。“一次护理2000元以上,还有各种调理的药,来回花了两万多元。最后,我们换了家医院,马上就看好了。”
据笔者了解,莆田系医院为了延迟顾客对费用的敏感,医生一般不会告知整个诊疗过程的具体项目,不会告知每个检查和手术针对什么疾病,也不会告知检查和手术的具体费用,病人只有在付费时才第一次知道。
知情人士说,在这些莆田系医院的科室里,顾客可以见到两个医生,一个负责诊断和恐吓,一个负责陪同顾客缴费,对顾客的心理和决策施展双重攻势。这种纯粹为了获利而遂行的手术在诊断报告中甚至自相矛盾,漏洞百出。
2013年底,李若兰(化名)在上海南浦妇科医院被诊断出“多种重度妇科炎症”。同时,“就诊当天,还被查出疑似子宫息肉,主治医生洪晓敏要求我立即手术。在未明确告知治疗方案的情况下,让导医盯着我交了4000元手术费。且在全身麻醉的情况下做了宫腔镜检查及宫腔镜手术。手术前本来还做了影像学诊断,但报告单上无任何影像,仅有简单的超声描述和超声提示。最令人气愤的是,我从来没要求全身麻醉,主治医师也未告知。而且从专业角度来说,宫腔镜手术不能进行全麻,更不能在有‘重度炎症’的情况下做!”
笔者查阅上海市卫计委发布的《上海市医疗机构医疗服务项目和价格汇编(2014)》发现,子宫内膜息肉、宫颈管息肉、阴道残端再生物都可以用“宫颈息肉切除术”来治疗,而该治疗项目价格标准仅为280元/次,即使是“经宫腔镜子宫肌瘤切除术”,其收费也仅为900元。
而李若兰向笔者提供的“上海南浦妇科医院门急诊医药费明细账单”显示,“宫腔镜检查”一项的费用就高达1500元。
为了更好地了解收费情况,5月中旬,笔者还实地走访了另一家四大家族控股医院上海万众医院口腔科。该院口腔全科医师程玉珠向笔者推荐了一款“正在搞活动”的氧化锆全瓷牙套,据她所称,该牙套原价3500元,现在仅售2800元。同样是《上海市医疗机构医疗服务项目和价格汇编(2014)》则显示,“氧化锆全瓷冠”价格标准应为1800元。
资产腾挪
由于吸金能力有效而持久,四大家族在上海的业务也水涨船高。
据天眼查检索公开工商信息显示,詹、林、陈三家在过去三年中分别对旗下医院及企业进行了多次增资。2014年,蓝十字脑科医院被两次增资,资本从2013年注册时的2000万元增至7000万元;2014及2015年,万众医疗投资有限公司也得到两次增资,注册资本从8000万元增至1.5亿元。2015年,上海仁爱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的资本金从3000万元增至5000万元;2016年3月,上海远大医谷国际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也实现增资,资本金从1.645亿元增至2.4亿元。2015年,医信金融信息服务(上海)有限公司亦完成200万元的增资。
而唯一没有对旗下企业进行增资的是黄氏。该家族经营虽不出彩,相对稳健。2013年,黄氏旗下上海九龙男子医院有限公司资产总和1187万元,销售总额7260万元,净利润236万元;2014年资产总和1396万元,销售总额8655万元,净利润264万元;2015年资产总和1659万元,销售总额6521万元,净利润177万元。同时,黄氏旗下另一家医院――上海西郊骨科医院有限公司2013年的资产总和为3734万元,销售总额5506万元净利润246万元;2015年资产总和8080万元,销售总额8005万元,净利润260万元。其销售总额和利润均有缓慢增长。
除对旗下医院及企业增资外,开设新公司,拓展新业务领域,重整产业以确立现代企业治理模式是这些医院近年来最热衷的产业运作。
詹、林、陈、黄中第一个进入上海的是林氏。2000年9月,依托深圳市博爱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的雄厚基础,林新平在徐汇区龙漕路注册上海仁爱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之后,林氏又于2002年和2005年分别注册上海仁爱医院、上海沪申五官科医院以及上海天大医疗美容医院,之后陆陆续续还设立了上海心蕊网络技术有限公司(2010年)、上海远大医谷国际投资管理有限公司(2012年)、上海医都投资管理有限公司(2014年),下设上海医都医院(2015年)。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2015年,林氏对旗下产业进行了重构,使其形成了两大板块。一是位于徐汇区龙漕路-石龙路-漕溪路一带的深圳博爱-仁爱系,下设仁爱医院、沪申五官科医院、天大医疗美容医院、远大心胸医院,及各类广告和通信公司。二是位于青浦区联民路的“远大健康城”(尚在施工建设中),其拥有远大医谷/天大医谷、医都投资管理(医都医院)、钱库实业、美华医疗投资、沃美企业管理等附加产业。其重构的方式是通过深圳博爱吸收所有林姓自然人的投资并增资,形成林姓与其他自然人投资者-深圳博爱投资管理-仁爱投资管理-下属医院-附属公司的五层组织架构。
对于林氏的运作,熟谙莆田系的知名打假人王海表示,“这是学外资企业的做法,主要是为了转移利润以避税。通过在医院之上设立投资公司控股,或将股权分配给投资公司,医院可将利润输送给后者,实现账目平衡。”
与专注组织与财务管理的林氏有所不同,陈氏家族稍晚布局上海,其经营也更加多元化。2002年,陈国兴在上海注册第一家医院上海闵行虹桥医院。之后,陈氏又分别注册上海健桥医院(2003年)、上海美迪亚医院(2003年)、上海美迪西生物医药有限公司(2004年)、上海世豪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2007年)、美迪西普亚医药科技(上海)有限公司(2008年)、上海汉国企业发展有限公司(2010年)、汉国金融信息服务(上海)有限公司(2014年)等。截至2015年,陈氏在上海地区的产业已形成医院、医药研发、房地产、医疗美容、金融五大板块。
陈氏的产业不完全集中于上海,其资本辐射至全国各地。由陈国雄担任法人的艺星医疗美容集团有限公司在黑龙江、合肥、武汉、烟台、长沙、杭州、昆明、济南、重庆、成都、温州、石家庄、南京、上海等地设立了同名医疗美容医院。莆田仍旧是陈氏的主战场之一。
“长庚梦”冲突
“洗白”后的莆田系医院,打造大陆版“长庚医院”是詹氏家族近年来最主要的目标。
职业医院经理人徐广尚在博客中披露,早在2009年4月,詹国团投资的浙江新安国际医院正式开业时,詹氏就意图以“三级医院规模和超三甲装备的综合性国际医院”的定位为自身正名。
据笔者调查,詹国团在上海的主要平台为上海华衡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注册资本1.5亿元(其中詹国连、詹国营、詹国团三人分别投资3900万元、1500万元和5100万元),该公司是浙江与福建两所新安国际医院的大股东。福建新安的注册地甚至就设在秀屿区人民政府大院中,显示出詹国团与莆田地方政府非同寻常的关系。同时,华衡的股东中还有北京五洲投资有限公司法人黄德锋与上海万众医疗投资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长詹阳斌。作为詹氏在上海地区的医院经营主体,詹阳斌及占阳珊的万众医疗得到了詹国团堂叔詹玉鹏的资金支持,其资本运作也显示出了强烈的“洗白”冲动。
2013年注册成立、2014年两次增资的上海蓝十字脑科医院不仅是上海地区注册资本最雄厚的莆田系民营医院,而且其经营范围包括神经外科、内科专业,小儿神经外科专业、临床体液、微生物、免疫、血清学专业等也是之前其他民营医院鲜有涉及的。
更让人对詹氏的社会活动能力刮目相看的是,2015年3月,万众医疗还与上海同济大学合资成立了“上海天佑医院有限公司”,占阳珊担任该医院监事。
然而,就在浙江新安医院开业后不久,同为莆田系商人的卓国勇、卓国金(曾投资黄氏真美妇科医院)在黑龙江、天津和山西开设了三家与台湾长庚医院同名的耳鼻喉医院,且把“长庚医疗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注册在了上海静安区,显示出莆田系新生代对詹氏“长庚梦”的巨大反差。
虽然四大家族在经营模式上高度个性化,但他们还是在产业联盟与融资平台方面进行了初步合作。
目前,将詹、林、陈、黄四大家族联系起来的有两条路径。一是“莆田总慧健康产业投资股份有限公司”,对外称“莆田(中国)健康产业总会”。“莆田系”元老陈德良为终身荣誉会长。上海“莆田系”四大家族中的詹国团、詹阳斌、林志忠、陈金章、黄开添分别在该协会中身居要职。二是以上海和会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医信金融信息服务(上海)有限公司以及医健联资产管理(平潭)有限公司搭建的莆田系融资平台。陈国兴、詹阳斌、黄开添三者分别直接或间接参与其中。上述两大产业实体的成立,似乎标志着莆田系游医们终于从散兵游勇的状态,过渡到了凝聚在四大家族周围的利益共同体。
截至本稿刊发时,上海同济医学发展有限公司、上海华衡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上海仁爱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上海邦泰医院管理投资有限公司、上海美迪西生物医药有限公司等四大家族控股医院与企业均未对《中国经营报》的采访请求作出回应,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回避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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