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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奖征文作品展·三等奖作品(五) | 一花一世界

几朵幼小的淡黄色花瓣秘密的躲藏在一片绿叶下面,水珠闪着白光,从花骨中央滑落。水珠每一次对花瓣的冲击,都使它微微的垂头,像是承认着自己的美。

我舀起一瓢水,全施到它根部。因为开普敦的土很松,几乎都是沙,养活些植物是要吃不少水的。院子里除了花,还有大白菜,红辣椒,大白菜长的很好,辣椒也红透了。平日我从不干种活,种的蔬菜尚且可以炒菜,其他这些花草只是好看而已,以为净是自讨苦吃。我曾经听人说,养花不是为了好看。我问他那是为了什么?他说什么也不为,就是觉得心里多了个惦记,要按时给它们浇水,让它们晒太阳。如果被人惦记着是种幸福,那心里有着惦记的人也是种幸福。

我想起爷爷爱养花,种菜。他来开普敦的时候,家里院子的植被总是很茂盛,丝瓜藤爬上木架子,藤上挂着几个拳头大的小丝瓜。老一辈的人都喜欢自己种菜,我一直没觉得自己种的菜比买的菜好吃,不过爷爷总是说自己种的菜好吃,每次他这样说,我就笑他。不过我相信爷爷说的是真话。

有阵子我和爷爷住在他单位,那时候我还小,还在国内。一台黑白电视,一张床,一张吃饭的矮桌子,一个铁皮箱几乎是房间里所有的物品。不过其实还有那么些生命借住此地,一盆吊兰放在铁皮箱顶,窄而扁的叶子四散开,末梢很尖锐,像人的头发。电视机上一块黑紫的珊瑚石表生长着苔藓似的植物,像迷你的丛林。还有几盆花放在门口晒太阳。早上我给吊兰施水,水顺着叶子向外溜出去,爷爷笑着说:“浇花应浇它的根,就像人喝水,要喝到嘴里去才解渴。”

爷爷退休后,就搬回家与我和奶奶同住。奶奶在自家天台上也种了些菜,皆是可以吃的。爷爷的这些花花草草一个也不能入口。奶奶骂它们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偏不给浇水,直到它们日渐颓然,濒临死亡的时候,终究还是软了心肠。虽依旧骂它们无用,可还是与这些农作物一起日日施水,反倒浇灌的比原来更郁郁葱葱了。

再后来,爷爷奶奶和我去搬到山上住了几个月。我从未见过山里的人把花栽回家养起来,也许它们觉得这么做太矫情,或者是没必要。那几个月我每天都醒的很早,窗外还是灰蒙蒙的,跟着和尚走十多分种山路,去后山塔顶敲钟。山路并不太好走,林中的树根如巨蟒盘根错节,从土中隆起。直到越过这处山林,眼前的路逐渐开阔,便能看清不远处的塔门。跺干净鞋底的土,来到塔顶,淡墨色大铁钟高高的挂在塔顶的悬梁上,边上一根极粗的钟杵首尾穿了孔,用两股麻绳吊着,浑圆的钟杵沉重的敲在大铁钟一侧,铛铛的钟声清脆悠长,震动着整个山谷。我站在老和尚身后,看着他一遍遍的敲。我想问他,把钟敲的这样的重,这样的响,是敲给谁听呢?我走到窗边,踮起脚向外望去,此时天已微亮,茫茫的林海上下浮动,遥远的天边飘散着几朵纯白色的云。一朵云也好,一朵花也好,一棵树,一座山,它们就这样连成一片,连成它们自我的世界。

在开普敦,天上的云厚且重,日头很大,时刻悬在人头上。植被容易被晒死,这里的野草皆是一块黄,一块绿,这里的树木必须足够坚强,唯有这样才能够抵抗的了风沙烈日,持久的活下去。开普敦的海很蓝,天也很干净,能看得清楚每一只鸟是怎样飞翔,浪花怎样的升起又落下。傍晚宣红色的太阳逐渐靠近海平面,把海面和桌山一侧的半边天染成紫红,几片细长的云像是几口烟,将深的紫红色蔓延到天的更深处,稀释成淡淡的粉红色。这样的景色在我的家乡是没有的,我家乡的许多人一生没见过海,所以他们爱听我说开普敦的海是如何的蓝,风沙如何的大,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另外一个世界,对于我也是,只不过日久天长,有时也不觉得是了。许多年过去,这里,开普敦,俨然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这里有我爱的人,也有爱我的人,我所拥有的这些同时拥有着我,无论好与坏,都要永远跟随着我了。我知道我已经身处这样的幸福中,可是人的骨子里就是有着这点贱,那个你当初千方百计想离开的地方,等真的离开了,就拼了命要回去。即便那个地方曾使你心烦,那个地方的人叫你难受,到了这时候竟然都可以原谅。

我看着这些爷爷在开普敦种的花草蔬菜,不禁好奇他怎么能够愿意拿出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它们,枯树叶,烂蔬菜要埋下去,腐烂后就化成养分,成为它们的吃食。养着这些个不会说话的生命,着实花费了一番心血。能把它们养活了不容易,能一辈子养下去更不容易。终究有些要缺了水枯死掉,或是受了暴晒晒死掉,又或是缺少养分缓慢的死去。无论怎么样,都是因为是它们的地位在人心中降低了,遗忘了。人开始养花大多是因为一时的孤独,需要一些东西使他惦记着,到后来则是不忍心,直到养了一辈子。

今天开普敦升起大雾,冷冷的水雾扑到人脸上很潮湿,像是下了雨,只不过这是漂泊着飞絮般的雨,被风送着,从东吹到西,又从西吹向北。冬天来了,爷爷种的花还活着,他来的时候还是初夏,行李箱里装着各种各样的种子,花草,青菜,丝瓜,辣椒……有些种子不服这里的水土死掉了,有些则奇迹般的生根,发芽。那时种下的丝瓜,藤已经爬满了墙沿,微小的浅黄色的花开了,丝瓜从花瓣中央冒出来,一个个倒挂在藤上。这些中国带来的种子,飘洋过海,在开普敦开了花,结了果,多么的不容易。我与它们应该有着一种微妙的联系,它是中国来的,我也是中国来的。我们的青春都在这里度过,我们都被人爱着,惦记着。我们都感恩着、思念着。我们都是如此平凡又真实的活在我们的世界里,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逃不脱,也忘不掉。

 

作者:卢与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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