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洁
当戴志康雄心勃勃的海外造城计划横扫南非时，危机舆论也汹涌而至
南非，约翰内斯堡。在恩古尼语中，这儿被称作“伊高比”，意思是“黄金”。这里曾经拥有世界最大的黄金矿藏。北部沐德坊(Modderfontein)地区，从一百多年前就源源不断将生产的炸药提供给掘金者。如今，矿藏挖掘殆尽，采金者身影难觅，这片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土地逐渐荒置。
但这儿，从来都不缺乏冒险家的故事。如今，这里大片的土地很快就要属于中国人了。2013年，上海证大集团(以下简称证大)宣称，将会用15至20年的时间，在这里建造一座新的现代化城市。随即，证大成为聚光灯的中心。
第一眼见到证大创始人、董事长戴志康，身材削瘦，略带忧郁，身着一套浅灰色唐装，与网上传播的扮相几乎一模一样。不过，他确是十足的规则挑战者。戴做过的最疯狂的事，莫过于花费了长达10年的时间和让人瞠目的金钱，在上海打造出了文化创意领域的商业综合体喜马拉雅中心。这是一座以独特而知名的建筑，最醒目的是底层中空的异型林，那里矗立着29根巨大的水泥柱。这个造型，据说被融入了中国传统文化中“道”的哲学。不过，从远处看去，它夹杂在周围林立的建筑群中，并无太高的分辨度。
戴说话低沉，随意，一句一顿，有时会间隔数秒，中间甚少起伏。戴的办公室在喜马拉雅中心7层，位于寸土寸金的浦东核心区。不过喧嚣属于另一个世界，这里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看上去，戴似乎更愿意保持某种距离感。
在国内的房地产商中，大概没有谁会比戴更痴迷于传统和艺术了，他从未放弃将这些与商业结合起来，从九间堂别墅到大拇指广场，再到喜马拉雅中心。对于用十年建造喜马拉雅中心的做法，戴并不认为是件奇异的事情。“我可以造一个和对面一样的，但我不要那样的东西。”戴志康缓缓地开腔，朝某个角度微扬了一下下巴。他告诉《环球企业家》：“一下子造完是不对的，西班牙圣家族大教堂100年还没造完，但我想要什么一直还没有想清楚，说不清楚就还要琢磨。”因为出身农村，所以他认为这样才可以和中华五千年文明联系在一起，“城市里的中国人看上去是中国人，但实际上已经西化了。”他更表示，知识越多越反动。
上世纪末，当浦东的房地产还不被看好的时候，戴大胆买下那里的大片土地，开发了证大家园，由此获得了不菲的收入。这个投资让戴在房地产界一战成名。“他是战略投资家，700亩地，60万平方米，当时没人要，证大去投资的时候当地欢迎得不得了。”证大建筑研究规划院院长、上海浦慧建筑景观设计咨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陈伯冲对《环球企业家》说。陈和戴是发小，俩人一起共事了很多年。
不过，这几年证大一直没让戴志康省心。这个横跨房地产、投资、能源矿业和小贷金融领域的实体行进得并不顺利。投资亏损，信托兑付危机，转让外滩地王项目至官司缠身，麻烦一个接着一个。从2012年起，证大的资金链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外界至少两次传出其资金危局。在2013年上半年，上海证大旗下的证大房产仅获得了区区10.81亿港元左右的营业收入。在这个房地产业难遇的好年头里，这个数字只相当于一家中型房企销售额的一个零头。
南非会成为戴志康扭转局面的转折点吗？三年多以前，戴为了感受一下中国人在世界，尤其是在亚非拉的机会，和三个友人开启了一趟海外旅行。在游历了非洲、南美洲和澳洲之后，戴将投资放在了新西兰和南非，尤其是后者让他感觉非比寻常。“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地方，三年的准备，一年的谈判，今年3月将交割土地。”戴说。
如果能够顺利实施，这将是中国房地产企业海外开发项目的又一次创举。戴志康认为，南非是非洲大陆最具现代性的国家之一，并且具有中国现代化所缺少的资源和市场。“美国有资源会给你吗？俄罗斯有资源会给你吗？非洲是中国能搞得定的地方！”戴似乎有些激动。
特立独行
从戴中式风格的办公室出来，穿过一个不大但还别致的天井，会来到另一端的一个小房间。这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面墙上只贴了张非洲大陆的地图。戴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不时会指点那张图。他几乎已经走遍了撒哈拉沙漠以南的所有国家。
戴出生于一个贫穷的江苏海门的农村家庭，有六个兄弟姐妹，小时候常常因吃不饱而饿肚子。在1992年之前，戴的职业生涯颇为动荡，先后从事过财经记者、中信银行行长秘书、德累斯顿银行北京代表处秘书和海南证券部门负责人。1992年，戴出任中国第一家公募基金—富岛基金总经理，从此涉足专业的股票投资。但1994年开始的宏观调控差点让这家基金关门。
转折发生在1996年前后。戴又一次投身股市，靠投资大牛股苏常柴和四川长虹，斩获颇丰。那时的证券市场监管乏力，市场资金容量十分有限，只要有大资金坐庄通常就可以获得巨额的回报。从1998年开始，戴涉足房地产投资，并在2000年股市高峰期全身而退，倾力进入到还未发展起来的浦东地区。2003年，戴志康在胡润富豪榜排名第43位，身价15亿元。
戴相当自信。在出席当时任英国首相的布莱尔参加的企业家峰会时，他是唯一身着唐装的中国企业家。打造喜马拉雅中心，他邀请日本建筑大师矶崎新来整体设计。矶崎新曾经设计了一系列伟大的作品，但也因一些空想式方案而留名“未建成”大师。有时友人带戴去看一片土地，但他有可能会觊觎隔壁土地的机会。在一天中，戴用来思考问题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观察。“平时就有个世界观和意识形态。”他说。
不过，证大的现状和这些都扯不上关系。这些年，证大经过几轮脉冲式的增长后逐渐褪去光环。戴本人在2013年胡润财富榜的位置已经下降到了372名，其财富也从2012年的105亿元骤减至50亿元。证大董事局副主席、总裁王辅捷向《环球企业家》表示，2010年之后，证大发现地产业的利润越来越薄，机会越来越少，就转向重视集约型效益，专注商业地产、旅游地产，“把规模降下来就是要培养我们的核心竞争力”。不过，这在执行上是个考验。证大曾努力打造的九间堂别墅，从2003年开始动工，但直至2011年末才完成第一期47幢的销售。
戴的理想是做有文化的项目，为此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在南京大拇指广场项目上，戴提出要打造非日常的体验。在这里会把山水景观和所有的业态充分糅合，来营造具有文化氛围的综合性商业业态。“戴总是个有文化和底蕴的商人，我们一直把很多精力都放在文化和软实力上了。”王说。
正月十四的19时左右，在喜马拉雅中心一层，一场传统的花灯会正在那里展出，还能看到一些老式的戏耍表演。这样的活动在现代而时尚的浦东并不多见。在空旷的异型林内，参观的人们疏疏落落，他们大多带着小孩子。与周围咖啡馆里的人影绰绰，形成鲜明对比。
“今年我想把花灯节带回到这里，明年我想把门前这条大街从南到北，包括世纪公园全做出来。”戴突然好像一副和谁在赌气的样子。他表示，现在上海元宵节的去处只有城隍庙，传统只局限在这样小的角落里，但它不能承担大的活力，“拥挤不堪，发展不了，也提升不了，它保留了一部分原汁原味，但也保留了庸俗和低端。看我们的花灯，你不觉得比城隍庙优雅一些吗？”在喜马拉雅中心，这个投入了30亿元打造的商业体内，现在依然能看到不少空置的商铺。一位工作人员向《环球企业家》表示，这里上下共四层，平时的客流量也不大。一条来自上市公司年报的数据透露，在2013年的上半年，这里的出租率只有85%。同期，证大房产来自物业租赁、酒店管理部分的收益只有2.30亿港 元。
这让文化与经济的关系成为戴志康的敏感词语。“你不用考虑商业效益，我不会做赔本生意。只不过我赔在今天，赚了明天而已。你是个记者不用担心我这个商人怎么赚钱。我如果没有钱，没有利润，没有国家一分钱的补贴把事情做成，我用我的利润来支撑这些东西，没有前景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你操心这事干什么！”戴似乎有些失态。
“我认为自己最后还是中国最富的人之一，我有这样的理念和信念，但这不是我的追求。有没有财富那是天命，很多东西都不包涵在财富中。”戴志康说。对于股东们是否会相信他的理念，他直言：“信任你就留下，不信任就走开。”
戴明显怒了。他说：“我不去追求所有人都来信任我，你不是说我是特立独行的人吗？那我就和大多数人的想法有差距。特立独行不能搞怪，做投机取巧的东西早晚得完蛋，我做的事情还是很中正的，很应当的。这个应当不在当下，我要用百年，不会被短期的事情所左右。当有一件事要做的时候，我一定会考虑它的差异、长远、理想，并且带有力量。没有力量考虑狗屁长远，今天都过不去！”
当然，戴一定相信南非项目是带有力量的。他宣称：“非洲当地有一种很接地气的传统，我们要把现代化的和传统方式的相结合，来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城市。”戴一直认为，过去西方和中国都是改天换地式地做城市，没有考虑生态化。这倒是事实，戴的解读是，“过去土地没有给中国人带来幸福和富裕，所以就把传统的东西湮灭了。”
对于南非项目，证大给自己的定位是城市运营商，通过规划城市，以自建或与其他企业合作开发为主。戴的逻辑是，“非洲有中国认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意味着中国会对非洲造成重大影响，非洲发展也会和我们拴在一起，所以我才认为约翰内斯堡有前途，我们这个项目有前途。”陈伯冲说：“南非的地不是一般看好，而是非常看好！”
在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戴从不让证大有任何可以对标的企业。“我想让世世代代的人公认，而不是让当下的人公认。我要考虑百年，不用百年，30年后，万科什么也不是，你懂吗？”
戴最近注意到一个新闻，加拿大收紧了移民政策，这让他有点小兴奋。他冲着地图指向非洲大陆的北部，“那里是塞浦路斯，在欧亚非的交接点上，是欧盟成员。”戴说，过两个星期，他要去再看看，“也许是另一个机会”。如果条件适合，戴计划将十万中国人移民过去。面对可能的政策风险，戴的回答很干脆：“所以要做得快，先干一把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