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翟健岚
2014年8月27日,我来到了南非最大城市约翰内斯堡(约堡),开始了在这里三年的驻外生活。
约堡虽然是南非的最大城市,但是和其它欧美发达国家城市相比,距离北京约12000公里的她,在中国知名度不高,甚至不及非洲的开罗。听说过这座城市的人,对它的第一印象可能是“黄金钻石”,接下来想到的或许就是“糟糕的治安”。
的确,这座1886年在金矿上建立起来的“黄金之城”在不到百年的时间内就发展成了非洲的经济中心。南非是非洲最发达的国家,而约堡的GDP曾一度占南非GDP的三分之一。甚至有人笑称,约堡不是南非的首都,但是它是非洲的首都。而另一方面,如果你打开任何一个“百科”或任何一份旅游攻略,你都会看到“犯罪之都”这样的字眼。
约堡新城桑顿(Sandton)(2017年4月18日摄)。这是整个南非,乃至非洲最具活力的经济重镇。
两方面结合起来看,在这里生活工作的华人,尤其是做生意的华人,不就是“富贵险中求”吗?在我看来,约堡的确“险”,但是二十万左右的华人在这座城市生活工作,能让他们留下来的绝不仅仅是“富贵”。约堡自有它可爱的地方。
行人走过位于约堡老城第一唐人街的一家中国鞭炮烟花公司(2016年11月3日摄)。
从自然环境来说,约堡不仅是“黄金之城”,也是“绿色之城”。整座城市被绿地、树林和公园环绕。据该市旅游部门网站介绍,约堡拥有约一千万棵人工种植的树木,为世界城市之最。生活方面,相比其它非洲国家,约堡物资丰富,价格便宜,食品质量也令人放心。2016年4月底,号称非洲最大的商场非洲购物中心(Mall of Africa)在约堡北部的米德兰地区开业。
人们在约堡北部的非洲购物中心开业当天涌入商场购物(2016年4月28日摄)。该购物中心提供了13万平方米的零售区域,有超过300个当地和国际品牌入驻。
除了这些,最可爱的,还是人。不论黑人还是白人,我接触的当地人大都彬彬有礼、热情开朗、乐观幽默。在这里,陌生人之间遇见了也会互相问好。白人喜欢问候“How are you doing?”黑人则爱说“How is it?”
一名女士在约堡举行的一个艺术展上参观(2016年9月11日摄)。
约堡人酷爱户外运动,英式橄榄球、板球和高尔夫是南非的“三大运动”。南非的周末各种文娱活动丰富,既有各类市场销售古董、艺术品和自家做的食物,还有各类有组织的跑步、骑车、高尔夫运动。当然,和家人一起外出野餐、烧烤、品酒,更是南非家庭周末活动的最爱。所以,和热爱自然、运动的当地人打交道,总觉得他们精力旺盛,对生活充满了激情。有一次我早起采访,早上5点半左右出门,惊讶地发现健身房门口的车辆已经需要排队才能进去了。
选手在约堡参加抗癌公益跑步活动(2017年3月24日摄)。
一名男子在约堡打高尔夫球(2017年3月7日摄)。
摩托车手在约堡举行的第二届南非摩托车节上试驾(2017年5月26日摄)。
一名啤酒商在约堡举行的2016南非精酿啤酒节上(2016年4月9日摄)。
但是,除了可爱,约堡还常常以狰狞的面目示人。约堡贫富差距巨大,新城桑顿(Sandton)地区高楼林立。在城市外几公里处,就可以看到黑人居住的铁皮房、贫民窟。在我常驻南非的三年里,南非经济日渐不景气。2017年第一季度,南非失业率达到27.7%,创13年来新高,青年人口失业率达38.5%。加之南非有大量非法移民,枪支武器泛滥,这些因素都为整个国家糟糕的治安埋下了伏笔。这些“因”和“果”也日渐变成一个死循环。
一名乞丐坐在约堡的星巴克咖啡店广告牌下(2016年4月26日摄)。2016年4月21日,撒哈拉以南的首家星巴克咖啡店在约堡开业。
2015至2016年财年,南非谋杀案受害人数量比前一年增长4.9%,达到18673人,这意味着南非每天平均约有51人被谋杀。 按国际上通用的谋杀率计算方法计算,南非每10万人中,约有34人死于谋杀。南非前警察部部长恩莱科说过,这是一个战乱国家的水平。整个国家如此,约堡自然也不能幸免。约堡所在的豪登省,这个指标是29人,也接近世界平均水平的5倍。
一名顾客在约堡北部举行的2016年狩猎博览会上挑选步枪(2016年4月15日摄)。和美国类似,南非法律规定个人在取得相关资质后可以持有枪支。南非人口约5500万,目前南非注册在案的枪支数量超过400万,非法枪支数量无法统计。
在约堡,部长被抢过、外交官被抢过、市长夫人被抢过。2015年3月10日,赞比亚总统埃德加·伦古来到约翰内斯堡就医。南非广播公司(SABC)的记者在医院外出镜报道此事时遭到歹徒抢劫,他和摄像师被洗劫一空。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当时还在直播,这一切都被摄像机录了下来。在中国任何一个地方,你都无法想象一名国家电视台的记者在直播时会遭遇抢劫。
而约堡老城,更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所在。约堡老城繁荣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1994年,种族隔离解除以后,白人逐渐撤出,各大公司、银行和金融机构搬离,老城逐渐没落。尽管约堡市政府在不停地整治老城,还开发了很多艺术区,但是对很多人来说,那几乎就是“犯罪”的代名词。
约堡老城(Johannesburg Town)(2017年4月20日摄)。依旧可以看到它曾经的荣光。
约堡老城里的著名建筑庞特城(Ponte City)内部(2016年11月30日摄)。庞特城在1975年正式落成,高173米,共54层,中间镂空,是当时南半球最高的建筑。庞特城随着约堡老城一同衰败,帮派和无家可归者占领了这里,整栋大楼变成了全球“最高的贫民窟”,各类犯罪在此滋生,天井中的垃圾曾一度堆至15层。近年来,有公司开始着手重振庞特城,赶走非法居民,清理垃圾,重新装修大楼里的公寓进行招租。
2015年4月17日,我前往约堡老城拍摄排外骚乱,打砸抢烧后的骚乱现场一片狼藉。采访结束后,我刚把车开出几十米,就目睹了暴徒在前方哄抢一台货车。2017年2月,约堡的排外风潮卷土重来。2月27日深夜11点以后,我和同事开车钻进了约堡老城最危险的地方,拍摄了警察逮捕排外暴徒的画面。而若是要问我身边的朋友,每个人都能给你讲几个自己在老城的危险时刻。
人们在约堡老城一家尼日利亚人经营的修车店挪动被焚烧的车辆(2015年4月17日摄)。当日,南非约翰内斯堡老城发生排外骚乱,近20台汽车被烧毁,数人受伤。
警察在约堡老城逮捕两名涉嫌洗劫外国人商店的犯罪分子(2017年2月27日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南非的建立是在一次次抗议斗争中换来的,“抗议”仿佛已进入了每一个南非人。在这里,可谓是一言不合就抗议。我在约堡的三年里,采访拍摄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抗议和集会。参与的人有学生、空乘、出租车司机和无家可归者,抗议目的大到反对总统,小到反对水电费涨价。2016年,南非大学生的“学费必须下降”运动从9月中旬开始到10月结束,轰轰烈烈地持续了一个多月,最终也没能达到他们要求的学费下降的目的。
参加“学费必须下降”抗议活动的学生在约堡金山大学向学校保安投掷石块(2016年9月20日摄)。
保安在约堡金山大学警戒(2016年10月19日摄)。学校大礼堂的玻璃此前被参加“学费必须下降”抗议活动的大学生砸碎。
卸任在即,写下这篇《城记》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对约堡的感情也越发复杂。我想我会怀念约堡的蓝天白云,绿树成荫;怀念约堡的蔬菜瓜果,生活便利;怀念约堡人的热情善意,彬彬有礼。但是除了怀念之外,我还会有遗憾,遗憾若是没有身陷治安恶化的泥淖,这座城市本应该更好,更可爱。更遗憾的是,在南非经济萎靡,政府政策乏力的大背景下,约堡的前景也增加了很多不确定性。
就像大多数的分别一样,在此时南半球的冬天,我和约堡或许也只能互道一声“珍重”了。
一只鸽子飞过约堡种族隔离博物馆外的纪念碑(2014年9月26日摄)。
在约堡索韦托拍摄的一面墙体广告(2014年11月15日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