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阅读南非的报纸看来需要有一个强壮的心脏。在国内的时候,社会上对官媒多有批评,对长期以来形成的党报办报方针有许多不满,出国才发现未必如此。中国的报业讲究传递社会正能量,用正面新闻引导民众积极向上,但南非的报业似乎正好反其道而行之,不热衷报道正面新闻,打开报纸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里面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能看到。中国的报纸比较看重中央和各级地方政府的策令、领导人所从事的活动,南非报纸则特别缺乏这方面的报道,结果给人一个印象是,整个南非政府缺乏一套系统的、长远的富有历史经验的社会发展规划,看见的只是政策一出台,反对党立刻跳出来攻击,于是党同伐异色彩极浓的相互诘难代替了本该用来完善政策的建设性讨论。与在国内的感觉完全不同,政府和媒体似乎都不热衷于促进有关改革的根本大计方针的讨论,整个社会都仿佛停顿在某种无政府状态里面。你不禁要知道,生活在这样社会里的不同文化和种族的人群是如何结成一个共同体的?还是南非社会已经涣散到如此土崩瓦解的程度了?
原标题:蒋晖:南非来信——阅读南非的报纸需要一个强壮的心脏
南非被图图主教称为彩虹之国。8月16日,约堡的周六,照例是一个阳光明媚日子。太阳早早就爬起,升上天空,在九点左右准时将天宇照耀得不剩一丝云翳。虽是残冬,但温暖的旷野和带着杏黄色的连绵起伏的丛林足以让人感到自然的安宁和和谐。与伟大自然之景相配的则是另一个有关非洲的神话,整个非洲正在成为世界经济最快的增长点,一串串增长数据见之于各种研究机构,它们成为没有到过非洲人最直观的对非洲的印象。
然而,对于一个居住在非洲人的人来说,神奇的自然和高蹈的抽象数据就像超现实的画卷,离日常生活是那么的远。如果你恰巧手头有一份《星报》,这张南非第一大城市约堡发行量最高的报纸,倒似乎更可以告诉你什么是日常生活中南非的样子。它离美丽的神话那么远,它离电影里才能见到的黑帮社会却又是那么近。作为这份报纸的一个颇为热衷的读者,我经常觉得自己不是在读报纸,而是在读讲述各种暴力与凶杀的黑幕小说。而且,这些暴力竟都发生在你的身边,使你不得不常有胆战心惊之感。
2012年马里卡纳大屠杀
8月16日《星报》第十五版,通篇报道了近日发生在一个叫Durban Deep小镇矿区的骚乱,这里聚集着来自不同地区和国家的非法矿工,他们之间为了争夺地盘,大打出手,井底天天发生命案,井外则打家劫舍,破坏道路,拆毁本地历史性建筑物,直至到了整个地区失控的程度,警察15日开始介入,动用催泪弹清除矿工,而矿工则用自动步枪还击。枪战的结果是十二名矿工被擒。
这缕报纸里的硝烟刚过,翻到本期新闻头版,豁然入目的是一桩杀妻命案,行凶者是一个英国公民,三年前在开普敦雇人枪杀新婚妻子,自己企图佯装精神病患者逃脱惩罚,现在又重新开庭审理。像我这样从中国来的读者一定觉得万分蹊跷,一个外国人在南非犯的命案,杀的又不是南非公民,如何能成为头版头条?可南非报纸就这样,命案永远放在头条,8月9号《星报》头条刊登的是南非刀锋战士奥斯卡·皮斯托瑞斯的命案审理,足见暴力是南非报纸最重要的新闻之一。
再往后翻,第五页刊登的是政府在马里卡纳屠杀三十四名矿工的二周年祭,死者遗孀们愤怒和痛苦的表情被照相机捕捉到,印在报纸上,看得让人怵目惊心。《星报》第二版,刊登的则是一桩枪杀案,发生在约堡地铁站,二十岁的儿子刚被爸爸从地铁站接到,就遭受枪击生命垂危。这就是我在周六的早晨的报纸里看到的主要新闻,本以为到了周末,可以看到一些轻松娱乐性的内容,不想等来的还是对社会暴力的长篇累牍的报道。而且,矿工和警察的枪战就发生在我居住的约堡向西二十公里的地方,枪击案发生的地铁,也是我上次来南非乘坐的交通工具,当时人人都告诉我约堡的地铁尽管放心乘坐。
阅读南非的报纸看来需要有一个强壮的心脏。在国内的时候,社会上对官媒多有批评,对长期以来形成的党报办报方针有许多不满,出国才发现未必如此。中国的报业讲究传递社会正能量,用正面新闻引导民众积极向上,但南非的报业似乎正好反其道而行之,不热衷报道正面新闻,打开报纸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里面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能看到。中国的报纸比较看重中央和各级地方政府的策令、领导人所从事的活动,南非报纸则特别缺乏这方面的报道,结果给人一个印象是,整个南非政府缺乏一套系统的、长远的富有历史经验的社会发展规划,看见的只是政策一出台,反对党立刻跳出来攻击,于是党同伐异色彩极浓的相互诘难代替了本该用来完善政策的建设性讨论。与在国内的感觉完全不同,政府和媒体似乎都不热衷于促进有关改革的根本大计方针的讨论,整个社会都仿佛停顿在某种无政府状态里面。你不禁要知道,生活在这样社会里的不同文化和种族的人群是如何结成一个共同体的?还是南非社会已经涣散到如此土崩瓦解的程度了?
中国报纸还有一个极大的特点,就是人文气息浓郁。作为礼仪之邦,中国在政治之外对文化生活一直保持高度的关注,国人喜欢优美的文字,文采寄托才气、风骨和道德追求,故我们总有副刊之类的版面来满足读者这方面的需求。南非的报纸虽有艺术板面,但容量相对很小,而且很少见诗歌辞赋和小说散文,也就是说,陶冶性情之类的文字在报纸上是没有什么空间的。
这也许正是南非社会的问题:非国大作为执政党至今没有提出一整套契合自己民族文化传统的文化重建和价值重建的方针。《星报》报道的各种社会黑暗面只是社会价值失序的一个表征,更令人忧心的是,《星报》所能宣扬的价值观完全来自于西方:民主和正义。所有的事情都要扯上民主和正义问题。民主和正义是现代社会的普适价值,但是在一个不宣扬友爱、自尊、自立、积极向上等价值的国家,光强调形式上的正义和民主有什么用?南非长达半个世纪的宗族隔离政策和长期被西方殖民的历史已经严重破坏了各个民族自己的文字和文化传统,只通过将十一种主要部落文字确立为官方语言,追求这种形式上的民主有什么用?南非总统祖马之子开着保时捷撞死了一个从津巴布韦来的打工妹,却又恬不知耻地拒绝出席法庭质询(《星报》8月13日头条),记者的报道引起了近二百条网民热议,民愤激指官二代的腐化堕落,但鲜有对来自遥远的津巴布韦受害家属的同情,这种缺乏底层关怀与同情的“正义”与“阶级斗争意识”有什么用?
曾经的非洲和中国一样是礼仪之邦,这从尼日利亚作家阿契贝的小说《瓦解》和《神箭》都能看到。真正爱非洲的人们一定会希望从媒体看到“礼仪”和“文明”的再现。这种根必然在民间留存着,只是不能见诸于被西方精神控制的媒体。但也不是一点都没有,我在19日《星报》第八版终于看到这方面的呼声:“我们要寻找我们的根”、“宗教机构和政府必须合作来挽救我们共同体业已丧失的希望和生活意义”。
作者:蒋晖